第四十三章
——一瞬朝霞（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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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。
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，房间的位置早就记住了。
呵呵，说是房间……
脚底踩着的泥泞早就习惯了，几百年前畜生住的地方都比这里好。
那扇透着光的破木门，只要推开就意味着扔进来一个尸体或者一坨奇怪的包裹，尸体自然不用说，堆在角落里已经恶臭无比。倘若是包裹的话，能从里面听到哭泣和恐惧的声音。
麻木了，一个孩子如果记事起就天天跟尸体相伴早就没有感情了。
（就不想推开这个门看看吗？）
不想。
外面的世界只有比这更糟糕，这里是人杀人，外面是单方面被捕食的疯狂世界。曾经还会颤抖、恐惧、咒骂，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，没有关系，黑暗之中我不会死，绝对不会。
——但是，从门缝后面看到的光……
好，好美。
就像是把所有的色彩集中了一样。
手掌靠在略微扎手的木板上，稍微用了一点力气，吹进来的强风携着光辉瞬间溢满黑暗的房间。
“银？你又靠在工作室睡着了？”
“昨天才下过大雨，到处都是泥你也敢进啊。”
雨？工作室？
回过头一看，本应堆满的尸体离奇的消失，是一个普通的加工房。
“怎么了？银，你看上去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。”
我？
对了，我叫帝月·银。
噩梦？
“银！快来，今天我去弄了点好酒和新鲜的菜。”
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，墨绿色的大背头和黑色的瞳孔，似乎很像哪个认识的人，一旁的黑发金瞳的少女提着东西站在一边，梳着单马尾，笑着伸手打了打招呼。
略微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开，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，心好像在痛苦的扭曲着，有些呼吸困难。
“我在……哪……？”
“还能在哪，这是我们的家啊。”
“真是的，又睡昏头了吧。”
诧异的晃了晃头，一栋带着花园的小房子，两人就站在那里，很熟悉，熟悉到感觉自己一开口就会流泪。
摊开双手，手上除了沾了些泥土，没有任何的血痕，也没有任何的茧子。
“不……不对……我……”
“银？”
“好了别墨迹了，过来啦。”
不对，不对不对不对！
但是，但是……好温暖，前面的太阳和小院，照在脸上和胸口上暖洋洋的，相反，背后狂风呼啸，冰冷的感觉时不时席卷自己的脊髓。
“玛茵……海格……？”
踏上前了一步，眼泪霎时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，像是突然炸开的水阀，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流不止。
玛茵看到后一脸担忧的站起身，有些不知所措的把手放在胸口，和一旁的海格面面相觑。
“银……？怎么了？怎么哭成这样？发生什么了？”
“银，到底怎么了？我来帮你！”海格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。
“我……没有……我……”
不知道是笑还是哭，泪水甚至不自觉的流进自己的嘴里。
“哥哥？”
个子还很小的白发红瞳的女孩从房间的另一边走了过来，扯了扯自己的衣角，不安的把手缩在背后。
“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吗？”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这一句话直接让击破了我始终在抗拒的东西，整个人瘫软下来，跪倒在地，掩面而泣。
没有什么尸山血海，没有什么阴谋计划，没有什么疼痛屈辱。
“雪月……哥哥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银……”
噩梦……一定是做了噩梦……
那些都是假的，现在我已经醒过来了，我确确实实醒过来了，他们都在我的身边，打从一开始就在！
“玛茵……海格……雪月……”
缓缓站起身，又向前踏了一步，背后的风暴更加的肆虐，同时前面的景色也更加清晰，感受到的温度也更加真实。
（银！）
谁又在叫我？
不行，我不能回头去看，某种直觉不断提醒我绝对不能回头。
（银！！！）
声音……声音好熟悉……
不行……
一旦回头……我一旦回头……
（银——！！！）
“啊！！！”
转过头映入眼帘的，是几头虎型的荒神伐析罗，而黑发的少年拿着神机挡在了一名白发红瞳的少女的面前。
“尤格！快跑啊！”
“别开玩笑了！银现在不在了，我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！！！呵啊！！！”
少年挥起手上的长刀型神机，逼退了一次又一次伐析罗的进攻。
“哥哥……”
身后的少女又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腰，海格和玛茵依旧站在那。
站立在这个门的中间，一只脚已经跨过这道门的门槛。
整个人就在这中间的位置，一边是温暖清净的花园，另一边则是荒漠之上两个屹立在荒神中央的孩子。
（银。）
又听到了。
这个声音既不是海格玛茵他们的，也不是另一边的尤格他们的。
一道金色短发的女孩的声影在荒漠前隐隐约约的闪烁了几下，挥起了长枪型神机，本来冰冷的空气猛然变得炙热无比，灼烧着空气，甚至连细胞都要燃烧起来一样。
谁……
（……）
内心深处，什么东西重新燃烧了起来。
回过头，看向曾经的伙伴的脸，手指抹过眼角残余的泪滴，义无反顾的转过身。
身后传来了爆炸的声音，紧接着是火焰灼烧尸体发出的糊味，哀鸣声和哭声交织其中。然而，不能把目光一直放在那副过于美好的画里了。
我知道……我知道啊！
那从来就不是噩梦！
那是我所经历的现实！
如果！连我都忘记了他们的离去！
还有谁能记住他们的身影！！！
我不能这么做！
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！
玛茵，海格！还有我曾希冀的美好……
死去的同伴们，远远不止他们……！
作为AGE的存在，他们的命运，不该就这么存在于假想中！
“尤格——！！！雪月——！！！”
手伸向两人的方向，疯狂的奔跑，要赶在伐析罗之前站在他们的身前！
悲伤也好，痛苦也罢，这是我的命运！
绝望也好，惆怅也罢，这是我的人生！
踌躇也好，不羁也罢，这是我的选择！
“给我——滚开！！！”
闪到了他们的面前，站稳了脚步，金色的身影渐渐消散，一拳打中扑来的那只荒神，一瞬间像是打在玻璃上了一般，周围的火海顿时消散，周遭一切变成了碎片。
黑暗之中，白发的少年双瞳灌入了血红色，之前的泪痕化成血痕爬满了半张面孔。
啪~啪~啪~
身穿跟自己一样布衣的人影从黑暗之中一边鼓着掌一边走出了阴影，没有头颅，除了身子是人类的样子，头就是一团形似火焰的黑色雾气。
“帝月·银，奥丁细胞持有者，AGE，曾隶属潘尼沃特，被遗弃者。”
“狗东西……就是你用我的挚友来欺骗我？”
银咬着后牙，眼光如恶狼一般斜视着走近的“人”，手攥紧成拳，愤怒的颤抖着。
“不，并不是我来【用】的，我只是很简单的把你心中藏的最深的那个东西找出来，呵呵呵。”
一声响指过后，银的身后又出现了那栋带花园的小房子，回头一看，“玛茵”、“海格”、“幼年雪月”都是树木枝条缠绕出来的人型木偶，像玩具摆设一样吊着。
“哦~太可惜了，有很多人宁肯沉迷在梦中，以此忘掉这个随时可能丧命的现实，啊对了，你可以叫我不死鸟，当然了，菲尼克斯这个音译也不错。
“哼，你也配叫不死鸟。”银伸出大拇指立刻朝下，狡黠一笑，“除了控制尸体和钻进人类的心灵空间，没看出来有什么不死的。”
“哎呀哎呀~说的好啊。”菲尼克斯扬起脸回赠了一个嘲讽的微笑，“太可惜了，本来想着你在睡梦之中死去也不是不行，你为什么又要回到这个作呕的现实来呢？人类。”
“对你来说是这样吗？”
“呵呵呵，当然不，你内心的呐喊和纠结在我眼里清清楚楚~”
菲尼克斯说着说着黑雾般的头颅转出各式各样的动物眼睛，密密麻麻的挤满整张“脸”，接着所有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白发红瞳的少年，像是审视一样专注。
“为什么呢？对你们人类来说，情感的满足不是最棒的吗？”
“【想让自己变得幸福】、【想让亲人或者爱人变得幸福】、【想让孩子幸福】，这一切就导致了贪婪、嫉妒、仇恨等等情感。”
“【贪婪的金钱满足自己的欲望，幸福】、【嫉妒别人的幸福，摧毁他们也是幸福】、【憎恨他人的幸福建立在自己或另一些人的痛苦之上】等等。”
“这些就是人类的终极本性，从野兽进化而来，现在又被野兽围剿都还在想着怎么维护自己的情感的满足与幸福。”
“告诉我，帝月·银，你追求的满足又是什么呢？”
“背负着挚友的死亡，众多同胞的牺牲，你现在还是不愿意就此沉沦于美梦，你，到底想要什么呢？”
“很简单，把我未知的命运，变成掌控之物！！！”
话音落下，银不屑的嗤笑一声，一脚踩下地面激起整个空间荡起涟漪，霎时黑暗的空间变成了湖泊，两人则对峙在水面中心。
“哦？有意思……直接侵蚀我的空间变成你的，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啊。”
“就是这样，菲尼克斯。”银看着处变不惊的菲尼克斯故意拉长了名字的语调，“我的挚友、同胞，所有我失去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我，我的存在，即是他们的意志，自然就是我的意志。”
“哼哼哼，好，好极了，人类。”菲尼克斯似乎很满意的又一次的鼓起了掌，“所以认清自己后凌驾于我的意识之上吗，呵呵呵，你果然比那个人类有意思多了。”
“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，你倒是挺有意思，你现在已经羸弱到只能通过精神干扰了吗？二代【人型荒神】。”
菲尼克斯摊开了双手，发出几声放荡不羁的大笑，“哈哈哈！说得好人类！然而我的灵魂只会回归母亲，会有新的【我】降临，我没有死亡的概念，而你这个奥丁细胞的最后持有者，将来又要杀多少【人】呢？”
“奥丁细胞果然是你来引发的，是你侵蚀了实验港湾里的那些人的理智！扩散黑雾的也是你！海格二次被控制也是你做的。”
“说的好，但是不是我杀的【人】。”
一句话就把银想说的话逼了回去，诚然，罪魁祸首就算已经找到，正如之前它所幻化的两种选择，死人永远不可能复活，不管你杀死眼前的仇人多少次，空虚与痛苦永远不可能填满。
见到银有些动摇，菲尼克斯凑了过来，恐怖的数只动物眼睛一致对着他，“你完全没办法，你终究会受到吸引来到我这。”
“你……什么意思……？”
“帝月·银，你尽可以去挣扎，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，你们人类败局已定，就算你们是母亲最伟大的作品，但是狂妄与自傲将成为葬送你们的最后一根稻草，呵呵呵。”
说完，菲尼克斯伸出了双手幻化成了双翼的同时，从双翼的同位置长出新的手臂，向着上空飞起来
“梦该醒了，人类……嗯？”
飞离半空的菲尼克斯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，那几十只动物眼睛的眼睑微闭，好像在寻找什么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说着它又低下头看向地上一脸疑惑的白发少年，“难道说，是……？不可能啊……会有这种事吗？超越了时空的限制？？？”
“该醒的【人】，莫非是……”
银望着身形渐渐消失的菲尼克斯，刹那间一道刺眼的白色光线把银的意识扯回了身体，紧接着一声爆炸声响彻在耳边。
“嘭！！！”
“银！银！快起来！！！”
挣扎着爬起来，眼前的人不是别人，正是提尔斯·维克多利亚。
“怎么了……嘶……我的头好痛……”
“快醒醒！我们要赶紧逃出去了！”
提尔斯搀着银站稳脚跟，银这才缓过神，扫视一圈，周遭已经是一片火海，而悬在地下空洞中央的，就是被铁链所束缚的菲尼克斯的黑色躯壳。所有那些衍生的触手和树枝一般的东西全部在燃烧，而他们所在的连接桥下面燃起了熊熊大火，把那些掉下去的研究员尸体全部焚烧的干干净净。
“这到底……怎么回事……”
“不清楚，我们俩好像一进来就几乎同时昏倒了。”提尔斯敲了敲太阳穴，“幸运的是我比你醒的要快，还好在爆炸前醒了。”
“昏倒了……”
“好了别纠结了，从另一个出口出去！要快！”
“不！等一下！”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两人本能的趴下身子，护着头，躲过了飞来的碎片和火焰，提尔斯扶着栏杆勉强起身，“等什么？！”
“我们要把他弄出去！”
“他？！这个东西？！”
“对！”
二话不说银抽出了刀刃翻过栏杆穿过了中心的通道，跑到了被树枝黑雾裹挟的菲尼克斯茧的面前。
“帝月·银？！”
“菲尼克斯！给我忍着点！”
说罢一刀切中树枝的连接部分，扯开了密集的缫丝，一点点的把恐怖外衣里的真正作为【人型荒神】存在的菲尼克斯找了出来。
“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死！你疯了吗？身为奥丁细胞的持有者你在干什么？”
“放屁！你是服从地球的意志的【人型荒神】，就这样不把【现在的生命】当回事吗？”
“废话！马兰折磨我到最后，我也不过残体一具，你们人类不就喜欢研究之后消尸灭迹吗！成全你们！你们最后一定会被母亲和新的【我】所灭！”
“轰！！！”
又是一声巨响，墙壁开始龟裂，连带着大量的残砖从空洞上空坠落而下，几块炸开的碎片擦着银的眼睛边缘而过，银就是这样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。
“记好了你个人型荒神！我现在告诉你老子追求的满足是什么！”
割开最后一条树枝状假肢，银一把抓住茧里的菲尼克斯早已瘦如骨柴的手，“我追求的！是人类的最终胜利！不管是什么人！克隆人！人型荒神！噬神者！AGE！全部！”
多么自大的想法！
菲尼克斯第一时间只想到了愚蠢两字，“为此要流多少血，你连算都没有算过！”
“正因如此，我才会在这里帮他！”
另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，提尔斯也伸出了手，抓住他们的手臂，一把拉了起来。
从黑暗的茧中拉扯而出，金色偏白的发色，同样的红色瞳孔，饱经折磨伤痕满满的躯体，意外过于清秀甚至是美丽的脸，让人一时半会搞不清楚他是男是女。
三人倒在了地上，银捂着胸口快速调整着刚刚过度爆发的呼吸频率。
“你们俩……呵呵呵，是我错了，对啊，人类如果没有这种耀眼的人存在，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还没被母亲的荒神消灭呢……”
人型荒神苦笑了一声，自己说白了，就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，如果真的【死】，下一个【自己】真的是【自己】吗？
“如果你是在想新诞生的你是不是原来的你，那我可以说，那是另一名叫菲尼克斯的同名人。”提尔斯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，轻笑一声说道。
“呵呵，是啊，这话也只有你有最大的发言权了，把你拉进精神世界的时候，我还以为我是不是搞错了提尔斯和艾德里克。”
“生命，对于任何【人】来说，只有一次的辉煌。”银坐起来，看着眼前的这个跟人类并无二致的【荒神】，“该杀则杀，该救则救，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，但我只要做了，就无悔。”
“说的好，银。”提尔斯站起身，把菲尼克斯一只手搭在肩上扶起来，“不过，现在我们可还没有逃出升天。”
“嗯，要在这地方埋了我们以前冲出去，菲尼克斯，撑住了。”
“放心，咳咳，恢复能力暂时被抑制了，不过，撑得住！”
